百灵品读春联难舍的乡愁呼和浩特晚报
春联:难舍的乡愁
○廖德全
少小离家,今已白发苍苍。很多儿时的记忆都已渐行渐远,但过年的春联还挥之不去。不只是每年春节都得回到乡下老家,常贴常新又张罗一回,而是年年如此的传统节目已浸入身心,每逢新春佳节来临之际,总会潮汛般如期而至,从某个残存的记忆深处点点滴滴地渗出来,让你回味,让你欢愉,让你思索与惆怅。
或许,这就是乡愁?
我阿公在乡下算是一位“传奇”人物。从未进过一天学堂,连学堂大门朝南朝北都不知道,但一张报纸上的新闻,他能连猜带蒙隔三差五的读出来。阿公会读报却不会写字,别说书写春联了,连自己的大名也不屑于用笔比划,一辈子不着一字。不会写字的阿公,在他那顶出门必戴的斗笠下沿,却永远塞着一本薄薄的手抄本《客家山歌》,不知从何而来何人所赐,也不知他平日里读还是不读、懂还是不懂,见他时不时呢喃几句,或吟或诵,一声高一声低的昂扬有致,旁若无人地作他的沉醉状。犹令我惊奇终生难忘的是,有一年春节,我兄弟几个兴高采烈贴春联,他在一旁笑吟吟地问:“你们会作对吗?”本乡人语,“对”即是“对联”。我自然不会,那时才五六岁吧,还未背起书包上学堂呢,又不是电视上展播的神童,哪里识得作什么“对”?大哥二哥默不出声,大概也是云里雾里而已。这时的阿公,竟兴致勃勃口吐莲花地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对联的故事:
从前有一大户人家,大门贴的对联非常霸气。上联是:“父状元子状元父子状元”;下联是:“文第一武第一文武第一”。有权有势又有才,出尽风头,得意非凡。偏偏有那么一个穷秀才不服气,也写了一副对联让他下不了台。事有凑巧,对面街正好有一家中药铺,秀才找上门来三说两讲就给药铺写副对联贴出去,上联是:“父当归子当归父子当归”,下联是:“生地益熟地益生熟地益”。人家开的是中药铺,写的“生地”“当归”都是中药名,但人人都明白嘲讽的是什么。此联一出,满城传诵。大户人家哑巴吃黄连,只好连夜把自家的对联撤下了事。临了,阿公还教诲我们,对联就是讲对仗,还吟了几句什么“云对雨水对风老叟对顽童……”之类的对句。也许是新鲜有趣吧,虽水淋鸭背不甚了了,却也囫囵吞枣记下了梗概,记下了人生最初的对联,直到今天。
记忆中,村上能写对联的是我家一位远房堂叔。堂叔家庭出身不大好,祖上留下几亩薄地和少许山林,算是富农吧,有钱供他读了几年书,就成了村上难得的文化人才,每年村上过年写春联的光荣使命就落在了我堂叔身上。
除夕的前几天,就要开始写春联了。到时自然会有人在祠堂大厅把两张四方台——北人叫八仙桌拼到一起,也用不着铺毯子,纸笔墨砚备齐就可开张。这时,村里的人会不约而至,特别是高高矮矮瘦瘦胖胖的孩子们,会轰然而来凑热闹看热闹,或帮忙磨墨铺纸,在一旁叽叽喳喳指指点点蹦蹦跳跳打打闹闹,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家的了,则在一旁小心侍候,写完则小心收起放到一边,待墨迹干了便一蹦二跳拿回家去。估计堂叔小时习字没怎么苦心临帖,师出无门,握笔是高高在上直抓顶端,铁腕高悬概不支肘,那架式不大像是书法而有点像练气功;落笔则不假思索率性而为,或五言或七字,一挥而就,一气呵成。旁边当然会有人拍手叫好,也不管是真好还是假好、懂还是不懂,总之少不了赞扬声。我后来所知的是,堂叔写了多年春联,却从未写过一幅真正的书法作品。可惜了,我的叔。
阿公讲春联故事的那一年,我家大门的对联是:“有山皆绿化,遍地尽黄金”。按阿公说的对仗要求,这春联对仗可能不大工整,但那时候就这样。那年我还未上小学呢,这几个字是父辈和兄长们灌输到我骨子里去的,终生不忘。
是日一大早,一家人都忙着洗衣浆布里里外外大扫除,忙着杀鸡剖鱼洗菜切肉,忙着准备围炉敬祖做年饭,而我最喜欢且能干的活就是贴对联。其实也不是我贴,年幼个矮还轮不到我,只能是拎着浆糊跟着大哥二哥打下手,一切行动听指挥,被他们吆来喝去,东奔西跑上蹿下跳而乐此不疲。在我心目中,贴春联很神圣很有趣也很长知识,会在一旁默诵于心。谁能想到,那个当年只会拎浆糊桶跟着跑的无知少年,日后竟也学会了写字码字,好歹有几册文集面世,兴之所致也可以提笔书写对联或者中堂条幅送人,博人一笑。
现如今,乡下人家的春联也还在贴,但已没有了那种神圣感仪式感,大多是走过场,有的则干脆就免了。能动手写春联的人也少了,得到街上去买,大多是机制的印刷品,更有一些是企业单位印制的宣传品,千篇一律生硬死板,一点儿“挥春”的影子也没有,平添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。去年春节回到老家,邻居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还在贴春联,他不是没有儿孙,是儿孙们对这种仪式已经冷淡漠然,还得老爷子颤颤巍巍在那里亲力亲为。老人的顽强坚守,也是难舍的乡愁吧。
来源:呼和浩特晚报
校对:张臻
审读:志伟
编委:郝飞